●王东江
凡事“留一手”
教会徒弟,饿死师傅。这是镶在刘一首嘴上的口头禅。
老虎的师傅相继罹难,惟猫独存,因为猫没教会老虎爬树。这是印在刘一首脑海里的经典故事。
退一步海阔天空,留一手妙趣无穷。这是刻在刘一首心壁上的做人准则。
事无巨细,但凡刘一首去做,若有旁观者,不是掐头,就是去尾,要不就是首尾兼顾舍中间。要想在刘一首嘴里掏句完整话,或在刘一首做事时学个一招半式,简直比登天都难。刘一首说话,删繁就简,往往在最关键的关口戛然而止,就像说书人在故事情节最抓心的时刻,醒木一拍,猛然抖出一句:“且听下回分解”一样,你说闹心不闹心?由此,刘一首收获一雅俗共赏的绰号:留一手。
在四连,刘一首绝对算得上一个智多星。不仅仅是他喝的墨水最多,而且他的鬼点子也最多,满肚子花花肠子,就像连队办公室院里那棵老榆树的根,纠结缠绕,难解难分。人常说: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,刘一首眉头不皱,照样计上心头。只是他雷打不动的做人原则告诉他,防人之心不可无,留一手乃是上策。
那年,老天相助,四连的洋芋获得空前丰收,销路就像长江水四通八达,源远流长,多少人的腰包恐怕鼓破了用手捂着。第二年,整个连队甚至整个团场一哄而上,种植面积陡增。那时,网络还没有那么畅通,电脑还是家庭奢侈品,人们的信息相对闭塞,对市场经济风险的认知一鳞半爪。刘一首心里合计,俗话说,河水满了要改道。他求朋友在网上一查,果然大事不妙,销售形势一片黑暗。刘一首一声没吭,独辟蹊径种了甜菜。这年,洋芋价格大跌,亏得好多种植户想上吊都找不到歪脖树。只有刘一首躲在墙角偷着乐,他的甜菜让他数钱累疼了手指头,他饱尝了“留一手”带来的甜蜜。
四连靠近雪山,气温较寒,不宜种棉。随着全球升温,加之品种改良,也尝试植棉,好多种植户是大姑娘上轿——头一回。
刘一首老家在中原棉区,打光屁股起,就被老爹揪着耳朵在棉田里捉虫。他对棉花脾性的了解就像了解他儿子的德行。
最近高温干旱,部分棉田叶子像人被染上了红斑。万绿丛中点点红,看上去煞是“壮观”。刘一首清楚,这是染上了红蜘蛛。他不吭声,吭声就不是刘一首。他要再次享受“留一手”收获的快感。
他仔细检查自己的棉田,幸好,没被染上。他踏踏实实回到家,抿了几口“伊力大曲”,美美地进入了梦乡。
几天不去棉田,就像几天不见去姥姥家串门的儿子。他驾起摩托车,到地头一看,傻眼了。“留一手”给他带来了什么?他的棉花如香山红叶般灿烂,却没有香山红叶般惹人爱怜。红蜘蛛毫不留情地占领了他家的棉花地。
他低估了红蜘蛛的传播速度,虫子对棉田的践踏可不“留一手”哟!
“懒鬼”邱超云
林林总总的百家姓,“邱”姓不那么抢眼。张、王、李、赵遍地有,杨、刘、胡、陈数昏头。既然为数不多,风云人物更是凤毛麟角。近现代最有名的当属抗美援朝火中勇士邱少云,他不仅是祖国的骄傲,更是邱姓的光荣。
“邱超云”这个名字,饱含着父亲对他的殷切厚望。
邱超云当过兵,入伍前曾踌躇满志,要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炼成一块好钢,上报效国家,下光宗耀祖。短暂的新兵训练结束后,他被分到炊事班,投身熔炉叮叮当当炼成钢铁的愿望化为泡影,他跟馒头、豆腐、蔬菜朝夕相伴。虽说革命工作不论分工、不讲条件,但他对炊事班的工作实在是兴味索然,思想度大转弯,吊儿郎当,破罐破摔,最后黯然打道回原籍。从此,他一蹶不振。到现在还是撸掉叶子的树干——光棍一条。
在四连,邱超云的懒可谓家喻户晓,妇孺皆知。有人说他油瓶倒了都不去扶正;有人说他不洗碗不刷锅不叠被不扫地,屋里脏得敢跟猪窝争冠军。有一个故事,淋漓尽致地道出了邱超云懒到极致:说一个邻居,见邱超云脚上的一双黑袜子春夏秋冬都穿着,好几年都不烂,质量肯定好,问他在哪里买的,邱超云把鞋一蹬,嗬!原来是一脚严严实实的黑油垢。虽然我只是道听途说,没有证实过,可无风不起浪,我认定邱超云的确是一个懒人。
有一年年关,我俩骑自行车去赶巴扎置年货。下坡路,车速很快,忽而一阵旋风,他新买的围巾吹落到路边的沟渠里,那可是他老娘捡半天棉花的工钱啊!我说,下车捡啊。他说回来时刚好上坡推车走,再捡不迟。回来时,围巾早就改了姓,哪里还有影子。我亲身领教了邱超云的懒。
四连有一块新开的荒地,每家分得十余亩,新地含碱,各家都种上了打瓜,准备来年种棉花。打瓜比较省工省肥,又耐碱。新开地,杂菌几乎没有,土壤固有的养分基本能满足打瓜的生长需求,只要上足底肥不缺水,不追肥不打药,打瓜照长不误。
勤快人毕竟是勤快人,即便打瓜生长条件不那么苛刻,为稳妥起见,他们依旧追肥、打药。大中午,烈日炎炎,如炙似烤,鸟雀们都躲到树阴里贪凉去了,他们赤着臂膀跟烈日较劲。脸晒脱皮了,红一块白一块紫一块跟万花筒相仿,他们还调侃说上戏台演小丑省得化妆了。
天道酬勤。侥幸的时候,天道也酬懒。收获的时候,懒人邱超云的打瓜产量跟勤快人的相差无几。这很使他洋洋自得了好一阵子,逢人趾高气扬,胸脯挺得像“泰山顶上一棵松”,言外之意,人走运,倚着树干乘凉,也能捡着撞死的兔子。
第二年,改茬种棉花。种播了、膜铺了、水浇了、苗出了,那些勤快人又马不停蹄地忙开了。间苗、拔草、中耕、施肥、喷药、打顶、捉虫,每家人都是一架上满发条的钟,弦不断,不停摆。这些人才是咱兵团人的精英呀!这就是他们一到哪里,沙漠乖乖变绿洲,戈壁温顺变良田的秘诀啊。
棉花是作物中的林黛玉,身子娇柔,很难侍弄。稍不留神,虫子便乘虚而入;稍一懈怠,劳而无功。只要到各家地头看一看,就知道这家的主人是勤是懒。要脸面的人,早出晚归,中午饭都不回家吃,也要把棉田梳理得顺顺溜溜,打扮得清秀精神;不顾脸面的人,棉田杂草丛生,棉苗参差不齐,一株株跟大烟鬼一样,脸色蜡黄,萎靡不振。对于这些,邱超云不以为意,他的人生信条是:“人走时运马走膘,走路元宝踢痛脚。”他坚信:老天饿不死瞎家雀,有福自来享,无福忙断肠。人生何须忙忙碌碌,自寻烦恼?邱超云仍然奢望守在棉花这棵树上,再捡到一只撞死的兔子。
上天公道。公道的上天让懒人邱超云的棉花百病缠身——红蜘蛛、棉铃虫、食心虫、甲壳虫……棉花叶上摆开了百虫宴。勤快人的棉桃吐絮了,万绿丛中点点白,风一来,如碧波上荡起片片白帆。再看邱超云的棉花,垂头耷脑,棉铃落尽,成了“光杆司令”。
勤有勤报,懒有懒报。上天若一味迁就懒汉,变得懒人当道,这世界还有什么希望可言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