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是人间留不住,朱颜辞镜饭落肚
文字原创/尽色
这世上很多事的原动力是馋,后来馋的人多了,就美其名曰:兴趣。
朋友们说,我什么事都能扯到吃上面去,而且张口就能说得人口水长流……
于是朋友说,今年的母亲节是5月12日、农历的四月初八,是护士节,又是一个不寻常的星期日,“你能把这四个元素结合起来,扯到吃上面去吗?”
“当然。”
我打算分两部分去说。第一部分说说我怎么蹭了个妈。
年的5月12日,我在一个不大的盆地里拍照片,那时山花烂漫,鸟鸣涧深,处处都是沁人心脾的新绿。真的就是在倏忽间,乌云蔽日,飞沙走石……后来知道,那一刻汶川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大地震。
世事常常就是这样展现。
你欢歌笑语的日子,正是母亲曾生死煎熬的时刻。如果非要把护士节与地震划上连线,那便是在提醒人们:不要忘却生命的守护者。
我才不会假借母亲节,去写大吃大喝。没有挑战性。我有意留下了四月初八这条线索,通过这,来单刀赴会吃的主题。
“吃货兴趣小组”里有人问我有啥没吃过、又梦寐以求的?我脱口就说:“青精饭”。网上扒了一张照片甩过去。
他们“噢”了一声:原来就是乌米饭啊,有啥了不起的?
乌米饭我怎么会没有吃过?别说在江南的饭桌上,就是在一些景点,也能看见用小蒲包裹着的、头顶一颗大红枣的乌米饭……那是有糯米饭的清甜、蒲包的清香的饭,挺有嚼劲,吃一口就可以回味半天。
即便是这简单的乌米饭,如今有些地方已将其申请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,你想想,如果是真正的青精饭,那还了得?
是的,青精饭可没有这么简单。只有最有耐心的妈妈,经过九蒸九曝做出来的乌米饭,才能称得上是青精饭!别看现在很难吃到,在古代,那可是“网红食品”啊。
青精饭和咱们镇江还大有渊源。我曾在无数本书上看到过青精饭的记述,却没有尝过真正的青精饭。
此饭古已有之,至今依旧在江苏宝堰、宜兴、溧阳、金坛一带及皖南部分农村,还有这样的习俗:农历四月初八,做了青精饭送给出嫁了的女儿。
“吃货兴趣小组”里有人说,她妈妈就会做,只是以前都是乌饭树的树叶染黑了,一次煮成。我们便与她约好,我出食单,包教包会,请她妈妈费些功夫做一次,我们一起蹭个妈。嗯嗯,皆大欢喜!
在宋代林洪的《山家清供》里,在米饭篇目的首位介绍了青精饭及其制作:青精饭,首以此,重谷也……采枝叶捣汁,浸上白好粳米……蒸饭曝干,坚而碧色,收贮……量以米数,煮一滚,即成饭矣……久服,延年益颜。
关于“益颜”被引用得最多的是杜甫的诗:“岂无青精饭,令我颜色好。”宋代胡宿写的《杂兴》中也有:“安得青精饭,为驻颜如丹。”
在晋代葛洪写的《神仙·王褒传》里说得更详尽:“太极真人以太极青精饭上仙灵文授之,可按而合服,褒按方合炼,服之五年,色如少女。”
原来,这是古代颜值控的秘密神器啊!
不得不感叹,这个妈妈蹭得真爽!她家里居然有石臼,而不是用破壁机打碎染饭!而且这位妈妈太厉害,居然识得南烛木!
你看,四大线索齐聚的时候,奇迹也发生了!
好了,饭已经吃到,无比满足,确实有种特殊的甘香味道,甚至有飘飘欲仙感哈哈。
看到这里的,基本可以转发朋友圈了。下面我来说说进阶版:为什么说青精饭这么了不起,让人梦寐以求(不喜考究的,可以退下了)?
首先,食材不易得,即便山上有,时下不少人已经不认识。
最标准的说法是,采用南天烛的叶茎。南天烛又名青精树,又名乌饭树,还称牛筋、旱莲草、黑饭草、乌饭草、乌草、墨饭草、乌米饭树、猴菽等名。此树高三至五尺,叶若楝而小,似茶叶而圆厚,味稍酸涩,冬夏常青。
其次是,为什么非要弄得黑乎乎的貌似很难看?
有出戏叫《目莲劈山救母》,后被改成舞剧《宝莲灯》。故事很长不多说了,主角是沉香(即后来的目莲)和他的妈妈,沉香每次送饭给妈妈,到狱门口就被守门的饿*们抢去吃光了。后来,他用树叶汁把饭染成青黑色,饿*便不敢吃了。
这是种好玩的说法,但是我更愿意相信是古人的“青色崇拜”。
据《礼记·月令》记载:孟春,仲春,季春三时,天子都要“乘鸾路,驾仓龙,载青旂,衣青衣,服仓玉”。这青色崇拜,不仅仅体现在服饰上,还体现在舌尖上。颜色貌似不好看,却代表了无上之爱。
其三,为什么很多写美食的书,都要口水滔滔地写到青精饭?
据我考证,关于青精饭的记载,最远可追溯到上古时期。在《岁时广记》第十五卷中曾记载:“彭祖云:大宛有青精饭先生,青灵真人霍山道士邓伯元者,受青精饭法。”
而青精饭的制作方法,最早记载于陶弘景(也与镇江有渊源)的《登真隐诀》:“用南烛草木叶……取汁浸米蒸之。”
青精饭和咱们镇江还另有渊源。《本草纲目·谷部》引《上元宝经》:”子服草木之王,气与神通;子食青烛之津,命不复殒。此之谓也。今茅山道士亦作此饭,或以寄远”。
由此可见,青精饭最初是道家修炼时的食物。被古人誉为“仙家服食”“久服轻身长年,令人不饥,变白去老”。张岱的《夜航船》里记载的青精饭是这样的:“道士邓伯元受青精石,为饭食之,延年益寿。”
宋代陆游写的《小憩长生观饭已遂行》一诗中写道:“道士青精饭,先生乌角巾”。唐代陆龟蒙曾写道:“旧闻香积金仙食,今见青精玉斧餐。自笑镜中无骨录,可能飞上紫雪端。”
更令人惊叹的是,青精饭联通了道佛两家。
约从宋代开始,佛家也将青精饭作为斋食。当时不少寺院用大锅煮制乌饭,供佛之余,也布施给前来拜佛的信众。于是,乌饭又得到了“阿弥饭”这样一种有趣的称呼。
谢无量在《西湖旅兴怀伯兄五十韵》中说:“野寺青精饭,江湖白打钱。”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卷中有类似的记载:“此饭乃仙家服食之法,而今释家多于四月八日造之,以供佛。”
不仅如此,在朝野之上,皇帝还把青精饭赐食给大臣。比如,史上有记载,嘉靖十四年间,皇帝认为其名不雅,于是改为赐百官于午门食“麦饼宴”。
更有趣的是,明代郎瑛认为,江南一带清明节时常食用的青团,其实是从青精饭演化而来。他说:“古人寒食采桐杨叶染饭青色以祭,资阳气,今变而为青白团子。”
此外,清代著名吃货袁枚,还在《随园食单》中记载了一种江苏地界的“溧阳乌饭酒”(溧阳也曾隶属于镇江),也与青精饭有关:“据云溧水风俗:生一女,必造酒一坛,以青精饭为之。俟嫁此女,才饮此酒……质能胶口,香闻室外”。
耐人寻味的是,林洪难得说美食的时候去说人世沧桑,在说到青精饭时,他忍不住说:“当时才名如杜、李,可谓切于爱君忧国矣,天乃不使之壮年以行其志,而使之俱有青精、瑶草之思,惜哉!”
有人说,这是对李杜,或者说是对那些怀才不遇、报国无门的文人雅士的嗟叹,又何尝不是林洪发自内心对自己的一声叹息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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